2013年8月20日 星期二

鴛鴦蝴蝶夢

走進中國城的肉品店,拎著兩包魚丸正要結帳時,店裡播起「鴛鴦蝴蝶夢」的主題曲; 忽然間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於是竟為了這首歌在乾貨架前多徘徊了許久。

曼哈頓的中國城像是一個巨大的時空膠囊,裡面的生活封閉在某一遙遠的時空,記得一位時髦的上海朋友說:就像個七零年代的三線城市一樣。也許吧。這裡絕對是曼哈頓最臭的一區,魚販可以把一簍一簍的魚蝦海鮮擺到人行道中間,在你走過的時候,正要洗地的水管冷不防的衝你灑來。那天走在伊莉莎白街,遠遠看見路旁地上有兩三個小水族箱,國小時流行的那種,一個婦人對著行人像誦經似的「拖透拖透拖透」,原來是賣turtle。再往前幾步,地上忽然出現一支小小光禿的雞骨頭,引人疑竇是人還是狗的食物。

鴛鴦蝴蝶夢也許是最有印象的第一首歌曲,一瞬間,許多小時候興奮期待的記憶都突然湧現,像是Pavlov的古典制約,聽見鈴鐺聲的狗兒開始流口水。

想起出國前幾次去台中看外公,晚餐桌上,數次講起二次世界大戰時,從中國到美國求學的路程:先從重慶飛到香港,香港飛到孟買,孟買坐郵輪歷經四十天經過了巴拿馬海峽,最後入境波士頓,再取道芝加哥轉火車至華盛頓州。三四天也許重複聽了三四次,「妳知道啊,以前我們去讀書的時候...」。我常常懷疑,爺爺奶奶們的記憶體可能是裝滿了,現在發生的事情空間不夠所以裝不太進去,另一個角度,說不定也許記憶的結構隨年紀進化了,不太重要的日常瑣事自動化為一縷清煙,左耳進右耳出,現在的事情哪裡比得上以前的轟轟烈烈?我總是不確定他們是否知道我在紐約。


每次從中國城回來出了地鐵,看著住處附近的綠蔭大樹與乾淨的街道,仿佛夾雜一種不該有的優越感,在心裡鬆口氣:終於回來了。但中國城終究像是遠處的綠洲,每隔一陣子召喚著我,前往那並不屬於我的地方。

或許鴛鴦蝴蝶夢才是真正的鄉愁吧。

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2013年8月4日 星期日

想家

每週末,紐約時報總會有一版關於房地產的專輯。
不知為什麼,距離買房子十分遙遠的我,對於看房地產的介紹卻有極濃厚的興趣,尤其是報紙上會精選一些(可能是廣告置入)正在出售中的物件,一格一格的,在吃早餐的時候一邊仔細的閱讀每一間的資訊:價格、地段採光、管理費跟稅金多少等等,看著那小小的屋內照片彷彿自己是它的主人,好像有種刺激腦內啡的作用覺得很愉悅。
小時候第一次搬家的記憶,差不多是幼稚園小班吧。那時我們住在陽明山,是間日式宿舍,有院子裡頭有棵大樹。我甚至連自己以前睡過哪間房都記不得了,應該是因為小時候也沒有自己的房間,那些剛脫離嬰兒期不久的記憶只包括在奶奶房間午睡,與在一個有防護欄的小床裡瞪眼看外面大人在餐桌吃飯等模糊的印象。

記得是一個晚上,坐在車的後座,望向窗外的夜晚很黑,好像經過了很久很久,終於到了新店的家已經接近睡覺時間了。新房子的氣味,說不上來確切是什麼,也許混合了新漆的悶味,這個味道,在長大以後曾經突然再出現過幾次,但是記憶的氣味是一種神祕的東西,從來無法藉由想像的方式回憶,然後一瞬間,像電流的迴圈被接上,你就知道這是了。

第一晚的新家睡得很不安心,只記得爸媽也特地睡到同一個房間,枕邊的絨毛小海豚成為我的浮木,在夜晚的大海上載浮載沈。

那晚坐在車上的記憶,像是經過一個長長的隧道,那也是我對那出生的家最後的回憶。夜晚過去了,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房子與那個地方。

大概那裡原來也是租的,大人回去處理事情的時候不可能帶著麻煩的小孩子。

每次想到回老家這個詞,我們卻是沒有老家。有的家原來留在大陸遙遠的地方了,有的家只是職務分派的公家宿舍,隨著調動住了一個又一個。有的家原來在一個海港邊,事業卻敗了所以家也賣了。老家又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奶奶最後搬到了一間小公寓去,但是那不是我的家,也不是她的家。

有一次訪問一位藝術家,他說現在回到他的老家澎湖,要住在飯店裡,老家已經沒了,那感覺就像是旅客。又或是好久沒家,想要拿根吸管都記不起放哪裡。

那一年充滿新漆味的新家,現在已經沒人,好多年沒回去,魚池乾了樹也被鄰居砍倒。也許那些只知道會住幾年的地方也許根本就稱不上家吧,有時候以為只要住一下的沒想到一住就住了好久,有時以為自己會住很久很久的家,又真的會住多久呢?後現代的人們,在不同的城市求學、工作成為理所當然,轉換不停的目的,卻是為了安身立命。想想有點荒謬有點悲傷。能跟自己所愛的家人長久住在家裡是件奢侈的事,投射在那些陽光灑落、溫馨宜人的小小房屋照片裡。